海定波不宁,抱愧思鄞城
我常常忘记宁波也是长三角的一座副省级城市。
我一直以为“沪宁杭工业区”的宁是宁波的意思,但它的确“不是沪宁杭的宁”。
相比沪杭,它的背后还隐藏着比上海更雍容但已消散殆尽的雍容,举手间又透出和杭州比少不了清秀更多一丝大度的气质,但它却不是谁的复制品,它只是自己的明州。
拿什么定义宁波呢?
广厦福宁上,五大通商口岸之一?
它似乎愧对了这个名头。当年一起被御敕名头的几个兄弟,都稳稳的在一线城市level上混的风生水起。而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只知道五口通商却不关注这个“退居二线的小城”,只学过河姆渡却不晓得千年的余姚江同样冲刷着甬江的下游,只听说过天一阁但从没仔细查过书上写的“鄞州”怎么念,而今又何称。
一些本在旅行界敏感度极低的关键词,再加上一个即使沿海沿江又临山但存在感低至尘埃的城,难怪当我前几天提到要来这里,甚至宁波的同学也只是诧异地摇摇头:“宁波只适合生活,不适合旅行。”
缸鸭狗鼓楼店
鼓楼广场的一家缸鸭狗里,我在等着现捏现煮的汤圆时随意的向老板问起宁波的历史——老人家怎么也有六十多了吧,想来肯定知道点曾经的东西吧。
“啥?阿拉宁波以前和上海是齐名的大城市?”他茫然的看着我,紧随着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猪油汤圆。
“从我记事起宁波就一直是个小县城,改革开放后才刚刚发展起来啦,要说现在发展这么快都没法和上海比哩,以前肯定更没法子比对伐啦?”
我无奈的跟他解释清末的五口通商,他又茫然的摇摇头:“这个吾不晓得啦,你去博物馆看看吧。”
“不过哟,”我付钱结账准备走人时他静静的看着我说,“阿拉宁波哪方面可不比你们上海差!”
我没有向他解释称呼“你们上海”明显是误会了我的来历,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鼎鼎大名的“阿拉上海人”在这里被改编成了“阿拉宁波人”。或许是江浙沪的方言都相通吧?
在同学推荐的据她说“全宁波做拿破仑最最最好吃的一家店”里点了两块,和着没消化完的汤圆一路走到老外滩。嗯,原来宁波也有个外滩。
宁波外滩
上海外滩
我总喜欢在上海的外滩边四处溜达,喜欢黄浦江上吹来的微风,混合了从海洋飘来的特有潮湿,让人心醉。外滩那一长溜不足百年历史的老建筑,依然绽放着夺目的光彩。
上海万国建筑群是在上世纪初形成的,集中了20多座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建筑。
向西极目远眺,任何一个角度都能感受到一种雍容华贵的古典范,我不懂什么新古典派希腊风格还是罗马科林斯式风格,只是被她目高一切的气质强烈压迫。外滩像个贵妇。
外滩东望,是冷峻闪耀的浦东气质。这里四处耸立的玻璃幕墙摩天大厦散发出的是工业时代摩登与奢华混合的气质,还有三座超过400米高的镶着霓虹的庞物大物,以逼人的气势向我压来。外滩像个艳女。
无论是什么,在它们面前,我只能自己的渺小。
宁波呢?宁波的外滩叫“老外滩”,似乎在刻意强调比上海外滩的历史还要早个20几年。保留了原来的建筑风格,还有当初十里洋场的风貌与欧陆风格,和饱经民国风霜的一砖一瓦。
我期待着用看上海外滩同样的对比方法来隐喻一下甬江的东西两侧——
于是我开始向东望——是公园。
我又开始向西望——也是公园。
外滩公园跳大妈的广场舞
外滩外马路休憩的骑行者
外滩沿江健身道
江边跳广场舞的大妈诧异的看着我,不知道我拿着相机有什么好拍的,另一边我的视线随着沿江的健身道上跑起来的身影蜿蜒入看不见的黑暗,黑暗里隐约看见几对恋人在垂柳下的长凳上。
广场,健身道,长椅。都是公园。
拿什么形容你呢,宁波老外滩?
邻家老大妈,还是邻家老大爷?
在宁波,外滩不是购物区不是CBD也不是金融中心,只是个简单的生活区。
再往里走,民国建筑群被改造成了酒吧区,三五好友喝个小酒,聊个天,再趁着海风沿着外马路,进公园遛弯,夜景也分外迷人,总会有你自己的方式来感受这里的风情。
施工中的天主堂
走出酒吧区右拐,宁波最著名的天主堂被围栏围起来,我询问保安是不是夜间不开放,他摇摇头一脸惋惜的告诉我,去年的一把火险些将老外滩的天主教堂毁于一旦,如今教堂仍在恢复建设中。这是宁波的地标、宁波的回忆,她见证了多少次约会多少次相聚和多少次婚礼,是多少宁波人无数次路过都必须驻足回忆的地方。
老外滩,如果是你把这当作景点,一定是乏味的。它只是当地人傍晚来这散散步那是绝佳去处。我突然明白了同学跟我说的那句话。
对这句话的更深的一层理解,是第二天从宁波博物馆的白砖灰瓦里出来后。
宁波博物馆(via博物馆发的宣传册)
宁波不只是五口通商的一个普通港口,或者说,她之所以是五口之一,是有理由的。
(预警:以下几段超级无聊)
她曾经叫过句章,叫过庆元,但她最出名的一个名字应该是明州吧。(在这里要感谢我看过的所有网文)
大唐明州商事(via宁博)
唐宋元一度以来,明州一直是南方最繁华的桅樯林立、客商云集的沿海商埠和魂牵梦绕的商贸口岸。
如果你还记得一个名叫“遣唐使”的东西,不妨再多知道一点,佛教书画戏剧建筑诸多文化都是从这里出发被传播者东渡日本。宁波正是和日本关系最密切的中国城市。
古代海事图(via宁博)
我可以看到早期绘制的国外地图(馆藏复印件原谅我忘了拍就剩下这张凑合领悟精神)上,LIAMPO(廉颇?宁波?)的字眼出现时,上海还是一片蛮荒。1581年,西班牙的门多萨写的据说西方第一本介绍中国的《中华大帝国史》,认为中国沿海只有5个省份,其中一个省竟然是“宁波省”,而当时宁波府所在的浙江省洋人闻所未闻。
“明朱元璋吴元年(这又是什么东西历史没讲过啊不应该洪武嘛),中国沿海地区海禁,唯独明州对外开放。明洪武十四年,为避国号讳,朱元璋采纳鄞县读书人单仲友的建议,取“海定则波宁”之义,将明州府改称宁波府。”
改了名字的明州,好像也改了运。之后的四五百年里好像从没有过好运。
然后倭乱就来了。宁波就像个站错队了的下属被特殊对待处处防范,明朝不仅关闭了宁波市舶司,还摧毁了宁波的外港双屿(就是葡萄牙死皮赖脸想要结果不准只能灰溜溜领着澳门走的那个)
“政府曾在一段时间内间接性放松海禁政策”又与宁波无关。当明清以来所有的“间接性”都与宁波绝缘,当广东、福建的私人贸易活动实现了合法化,宁波港像是被判了一场无期徒刑,在牢笼里静静看着自己曾经纵横交错的水道中弃满无用的大船,昔日繁忙的码头被淤泥埋没无人清理,像是发生了一场空前的经济危机。
写到这儿突然想起和宁波同病相怜的另一座城,嗯是扬州。
就在宁波一步步衰落,对岸长江口的小县城松江(当时应该叫这个吧?)却悄然崛起了。请允许我用残存不多的历史知识显摆那句“申江鬼国正通商,繁华富丽压苏杭”。16至18世纪,欧洲人迫切想与中国建立贸易关系,但那些浩荡的西洋帆船驶到宁波后就会被阻隔在外,无奈只能拐个弯流去所谓申江。
此消彼长,精明的宁波商帮争先恐后登入上海滩,带去大量资本也间接削弱了宁波的实力。再加上牛气哄哄的拜上帝教骚扰啊骚扰,闽粤商人也纷纷进入沪上。即使没有像宁波那样足够优越的自然和历史条件,上海港依旧如虹吸般抽出了宁波的气运,迅速发展成为新的贸易中心。
以上整整的一段历史,宁波博物馆腾出上千平米的整整一层去诉说。
(历史课堂到此结束)
宁波风俗展(via宁博)
这下应该可以解释,上海和宁波口中的“阿拉”,有何关系了。
而宁波的历史,不仅外地人,就算本地人都知之甚少或者不以为意。宁波老一辈人小市民思想太重,或许忘了或许看淡了曾经的一片辉煌。更多宁波人过着自己的宁静日子。
宁波的确只是个邻家老大妈,仿佛加上邻家这两个字就变的平淡而寻常。可少有人知道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中年时的饱经风霜,到了晚年,她不争不抢,优雅自然的活的漂亮。她不需要小资和小清新的标签,因为宁波人懂得实实在在的滋润生活才是最好的文艺。
如果一座城市让你露宿街头时内心仍平静如归,它便是你灵魂的家。
与此同时我想到了昨天从闵行到虹桥的早高峰地铁。
早8点 1号线 莘庄 一座城市竞争的表情
忘了啥名的油画(via宁波美术馆)
或许与此同时,隔杭州湾与沪相望的那座城市的人,正听着1973,哼着小调,缓慢但稳定地踱着步往前走去。
而宁波,就像歌词里的那个美人Simona,纵使青春不再眷顾,但往昔印刻在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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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 要感谢你 居然看完了
以上只是些旅行时以旁观者走过这座城市时的私人意见 某些刻意文艺和手动滑稽 请无视就好 |